瞌睡瓜

初心易得,始终难守。诫之。

女冠收妖日记·伏牛山的灵狐族

国风春朝会最后一天,冲一冲,发一个写了一半的小故事吧。

去年12月在洛阳写的,当时手上还有一本原耽在肝,所以写了一半就扔着了,现在都基本忘了当初设定了,要是有人喜欢,我就继续写完。

cp:女冠×小狐狸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伏牛山的灵狐族 1


  “和光”这个名字,是灵竹取的。


  大概是十一年前了,灵竹真人辞别师父下山游历。她背着自己的剑和拂尘,还有一堆叮叮当当的法器从江南之地一路北上,走到了伏牛山附近,准备入山拜会她师父的故交,然而还未进山,便听说镇上有一家药材铺接连数日丢失名贵药材。


  官府派了人守着,不见贼人来盗,第二天检点药柜,却依然有东西失窃。小镇上居民不多,此事一传十、十传百,大家都说这是有鬼怪作祟,一时间人心惶惶。


  灵竹大概打听了一下情况,便敲开了药铺的门。


  那药铺老板是个老人家,儿子外出经商十年未归,女儿远嫁,他只守着这点产业过活。他原也是个善人,镇上遇上穷人家患病的,他也常赠医施药,分文不取。


  但此次却不一样,这接连十日丢的不是灵芝,便是人参,再不然就是阿胶之类的,那药铺的老板无奈,再这么下去必然是要破产,这才报了官。说来也怪,那盗贼只偷药材,店中放着的金银却安然无恙,这才有周围邻里传出的闹鬼的消息。


  灵竹在药铺里细细走了一圈,又化了两枚符纸,果然有所发现,却不是鬼物,而是妖气。


  那日晚上,灵竹便宿在了药铺里。


  灵竹回身抽出桃木剑,口中迅速念了一串咒文,只见那巨大的药柜之上,便跌出一团白乎乎毛绒绒的东西。


  她举着烛台上前一看,原来是一只小狐狸。


  那小狐狸道行太浅,中了灵竹一剑,又被符纸这么一伤,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,咳出一口血来。


  灵竹蹲下查看她的伤,叹气道:“我并不想要你性命,我已在药铺外示警,你为何还要闯进来?”


  那小狐狸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的话,只眼皮轻轻抬了一下,便昏过去了。


  灵竹摇了摇头,只好把店内方才打翻的药材、烛台都收拾好,又在门窗处各贴了符纸,留书一封给药铺老板,然后抱着小狐狸出了城。


  小狐狸醒过来的时候,正被泡在一眼灵泉之中,灵竹坐在一旁入定。


  小狐狸跳上岸来,抖了抖通身的水珠子,然后蹭到灵竹跟前,拿鼻子拱了拱她。


  灵竹没睁眼,动了动手指,道:“那边有果子,你先吃点。”小狐狸轻轻哼了一声,正准备退开,只听灵竹又说:“不许跑。”


  小狐狸瘪了瘪嘴,“不跑。”


  灵竹原以为这小狐狸有些道行,应该能听懂她说话,不料它竟然还能开口说话,睁眼奇道:“你能说话?”


  小狐狸捧了一个果子,刚准备咬下去,抬头一看灵竹眼睛都瞪圆了,和之前她施法之时青衣猎猎,无风自动的出尘模样,简直判若两人,不由“扑哧”一声笑出来,“说话又不难,至于这么吃惊么?”


  灵竹抬手扶了扶下巴,不解道:“按理说,能说话的妖怪,应该没这么容易被我抓住。”


  小狐狸边啃果子边点头道:“没错,但我是灵狐族的。”


  这便不难理解了。灵狐族天生通晓人言,修行起来也比寻常动物要更容易些。


  灵竹点了点头,问它:“你为何要窃药?”


  那小狐狸啃完一个果子,又伸了个懒腰,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灵竹,“增加道行啊,”似乎特别漫不经心,“你虽抓了我,却还为我疗伤,是个难得的好道士。”


  灵竹蹙眉,摇了摇头,“你没说实话。”


  小狐狸爪子一缩,有点谨慎“什么没说实话?”


  “不是为了增加道行,我分明门口的符篆上写得很清楚了,只要你不再来偷窃,便既往不咎,这也是那店主的意思,”灵竹盯着它的眼睛,“但你还是进来了。”


  小狐狸笑出声来,“这有什么难理解的,不自量力呗。”


  灵竹闻言,挑了挑眉,“是吗?”


  话音未落,她反手从身后抽出拂尘,一道气劲打在小狐狸身前的石头上,气浪翻涌,把小狐狸掀出几丈远,挂在了一棵松树的枝桠上。


  “你是有多不自量力?”灵竹站起来,走到那棵松树下,抄着手往上看,“那符篆的底是我师父画的,就算是大妖看了都要退避三舍,你说你看了那样厉害的符篆,还能不自量力到非要冒死闯一闯?”


  小狐狸歪着头,在上面装死。


  灵竹看它不答,又绕回去从行囊里掏出一把小刀,在手上掂量了一下。


  小狐狸结结巴巴道:“你、你要干、干什么?”


  灵竹似笑非笑,“我也不杀你,也不折磨你。但我这人吧,有个习惯,就是但凡是遇上不听话的妖,我都喜欢留点纪念。凶神恶煞不知悔改的,我一般都直接剥皮,但你么……还算是温顺,干脆……我就把你一身毛刮下来,扎个毛球当装饰好了!”


  小狐狸一身狐狸毛炸开,先把自己作成了一个毛球,“啊啊啊啊,姐姐!女侠!不要,不要刮我的毛!”


  灵竹把小刀在掌心转了个圈,扬了扬下巴,“不刮也可以,那你说说看,到底为什么非要窃药?”


  小狐狸臊眉耷眼地小声道:“我……我要救族里的大圣。”


  小狐狸口中的大圣,此时却被圈禁在伏牛山山脚的灵狐族禁地之内。


  灵竹跟着小狐狸一路东躲西藏,避开了好几轮灵狐族的岗哨,又用了一堆符箓隐藏她的气味,爬了好几个狐狸洞,直到一身道袍都破破烂烂了,才见到了小狐狸口中的大圣。


  小狐狸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一只毛色发黄的狐狸,“它就是我族里的大圣。”


  那大狐狸恹恹的,瞥了小狐狸和灵竹一眼,似乎想说什么,但它应该是完全没什么力气,又闭上了眼。


  灵竹绕着大狐狸看了一圈,点评道:“毛色发黄、眼神无光、气味熏人,”她又蹲下来摸了摸大狐狸的爪子,“还有脚垫发干,确实是五衰之相,你偷多少药都没用了,活不长的。”


  小狐狸哀怨地瞧着她。


  灵竹翻了个白眼,“你看我干嘛?我不说它也会死啊。”


  小狐狸磨了磨牙,朝灵竹呲着牙比了个凶狠的表情,然而那个凶狠的表情也没能撑过三秒,旋即懊丧地低头,“我知道的,我就是不甘心。”


  “没什么不甘心的,你甘不甘心都对事实没有影响,”灵竹拍拍手站起来,“不过可惜了,它明明只差一点就能登仙了。”


  小狐狸头埋得更低了,隐隐传来了抽泣的声音,灵竹也没管它。世间的道就是如此,差一点就是差一点,否则哪来那么多功亏一篑的憾事呢?


  那大狐狸费力地睁眼看它,良久,重重地叹气,“你们快走吧。再不走,一会走不了了。”


  它说话极其艰难,几乎是一字一字往外蹦。


  不料,小狐狸哭得更凶了,它往前挪了几步,把头埋在大狐狸得前爪上,“大圣,大圣你不要死……”


  灵竹听它抽抽嗒嗒的声音,心下烦躁,抬脚就往外走。她听方才大狐狸之言,似乎他们再留下来,便会被困住,她还要去寻她师父的旧友,没什么精神在这里浪费时间。


  然而不知为何,半刻之后,灵竹又绕了回来,“罢了罢了,贫道帮人帮到底。”


  小狐狸听见她回来,猛地抬头看她,鼻子里吹出一个大泡泡,一边哽咽一边问她:“怎么帮?”


  灵竹掏出手绢帮它擦了擦鼻涕,犹豫了片刻,实在没办法把手绢再揣回去,随手扔在了地上。


  “先说好,它死还是要死的,我不是神仙……”灵竹话说了一半,小狐狸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。


  灵竹一掌拍在它头上,“闭嘴。”等小狐狸哭声小一些她看着大狐狸继续说,“但我看你有心结,我帮你解解吧,执念太深,不以利于投胎。”


  大狐狸没什么反应。


  小狐狸问:“怎么解?”


  灵竹想了片刻,“你先说说它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吧。”


 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  大狐狸的一生,说起来,风光的时日不过十之一二,其余大部分时候也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狐狸。


  它少年时候被当时的大圣选为侍卫,就一只老老实实当一只本分的侍卫狐狸。


  当侍卫狐狸其实很好,灵狐族太平了好几百年了,没有战争,也没有内乱。它们只需要帮大圣看看门,迎一迎仪仗,不需要打猎,也能有充足的食物,还有各种莺莺燕燕的母狐狸趋之若鹜。


  这些侍卫狐狸被安乐的日子磨平了爪牙,在各种销魂窟里沉迷声色。


  然而,等大圣狐狸仙去,那一拨老狐狸便失去了依仗,老无所养,惶惶如丧家之犬。


  大狐狸当年就是这些狐中的一只。


  但它唯一有一处幸运的。它跟在大圣身边的时间比较久,大圣看它有慧根,就教了它一些修行的法子。


  于是大狐狸被踢出侍卫队以后,就和家里妻儿说,自己另找一座山闭关修行,不浪费家中口粮。然后就果真没有带任何东西,孤身一狐入了伏牛山中,一待就是二十年。


  它曾在山洞里饿得眼冒金星、骨瘦如柴;也曾在数九寒冬里坠崖,落入冰河之中,险些丧命;它也曾在吴牛喘月的天气里几近昏厥。


  然而这些对大狐狸来说都不算什么。


  最难的是对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修成的未知。


  世界上最难的事,不是翻越高山,而是就算你翻过这座山,依然不知道前面还要翻多少山你才能看到炊烟。


  但大狐狸没有退路,它此时如果回到灵狐族,等待它的只有无尽的嘲讽,还有被全家人一起挨饿的宿命,它的妻子也老了,女儿也还没长大,它们捕的猎物刚够自己吃。


  大狐狸当时就想着,就算死在伏牛山,也不能回去拖累家人。


  它一直觉得神仙还是挺眷顾它的,好几次它快撑不下去的时候,都有意外的转折,让它又活了下来。


  灵竹本来想问意外的转折是什么,但感觉小狐狸也说不清楚,就没有开口,只安静地听着。


  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。


  大狐狸终于在一个月夜,饿得前胸贴后背之后,用先代大圣教他的吐纳之法,初窥到了“颜彩轻润,精爽秀洁”的感觉。


  二十余年匆匆而下,等它带着通仙的光彩回到灵狐族故地之时,它的老妻子已经病故了,女儿也已经长大。当时狐族没有合适的狐狸继任大圣之位,是以它一回去,便被迎奉上了神坛。


  “那后来呢?”灵竹坐在一桠松枝上啃野果,双脚一晃一晃的。


  “它是这三百年里我们族里最厉害的大圣。”小狐狸被她雪白的靴子晃得头昏,转了个身,面向大狐狸,才继续说到。


  “它能算准每一次捕猎的位置,能知道整个山中何处藏着最丰茂的野果,它还知道天气的变化,它结的结界能隔绝所有外人的出入,族里的老狐狸都说,它应该是我族最接近神明的大圣了。”


  灵竹点了点头,她方才就发现大狐狸灵体之上,有很多漂亮的印记,应该都是行各种功德留下来的,只是此时看上去,已经暗淡无光,只有个大概的轮廓。于是她问小狐狸道:“你家大圣也行过不少功德吧?”


  “那是自然,”小狐狸昂首挺胸地说完这句,愣了一会才继续说,“有一年冬季特别长,大圣虽然早有预料,也让我们提前准备。但那年的冬天整整多了两个月,整个山里全被冰封住了,好多狐到后来都熬不住,开始偷别家的食物,最后变成了自相残杀。大圣管不了那么多狐,它只能把族里没了爹娘的小崽子都收留到了神庙,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。”


  灵竹想起来她师父说过,三十年前曾有一年极寒,山中百兽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,就连人类也死了不少。应该就是小狐狸说的这一年了,于是又问:“那这事最后怎么解决的?”


  小狐狸低头,“大圣自损修为,强行招来太阳,晒化了冰层,救了山里所有生灵。”


  三界之内,有一条通行的道理:有得必有失。它强行召来太阳,救了多少生灵,就要折损它多少修为,灵竹能猜个大概,不由咋舌。


  于是再后来,这个故事就变调了。


  整个灵狐族欢欣鼓舞,觉得几百年了,族里居然出现了这样厉害的大圣,灵狐族终于能重整旗鼓,阖族上下无不对它顶礼膜拜,真正地把它供在了神坛之上。只是大狐狸修为受损,六感开始变得迟钝,但它却没对外说。


  有一次灵狐族的小太子大婚,狐王派了人来问迎亲的日子,大狐狸却算错了时辰,敲打的锣鼓声惊了山里的某位神仙。


  以至于当时迎亲的队伍,经过一片冰川时,原本万年不化的冰凌突然断裂,直插而下,飞剑似的插向了迎亲的队伍。一双年轻的新人虽然没受伤,但队伍中侍卫死伤无数。


  大狐狸意识到可能要出事,派了它的女儿前去通知,结果去到的时候,那冰川之上却什么都没有。它女儿奇怪,便回家和它说了,只看见一片白雪茫茫,足迹都很少,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足迹,不太像走过迎亲的队伍。


  大圣听后连连摇头,长叹道:“天要亡我。”


  灵竹想了片刻,问道:“所以,是又雪崩了?”


  “嗯,”小狐狸点了点头“那一次死了几百只狐狸,灵狐数量锐减,然而最害怕的是,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,族里的母狐狸都无法受孕,好几年都没有小崽子生出来了。”


  灵竹愣了一会,“唔,那看上去还真是个天大的错处呢……”


  后来的事情也不难猜了。


  狐王没说什么,只是断了供奉,但狐后的子侄们,却天天到神坛来找茬。很多狐狸也不来神坛了,特别是母狐狸,基本上对大圣都是恨得不行。


  灵竹又问:“你们族里,就没有几个还信它的么?”


  “原本也有人帮大圣说话的,还有人趁机添乱的,说此事也不是大圣的错,是太子的正妃不祥,才召来祸事。”


  灵竹挑了挑眉,“这么说的人,肯定是悄悄说的,还故意让这话传的到处都是吧?”


  小狐狸抬头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
  “这不是明摆着的吗?这样明显的挑唆,以你们家大圣的智慧会看不出来?”灵竹不耐烦地摇了摇手,对小狐狸说:“你一边待着去吧,我和你们大圣说几句话。”


  灵竹蹲下来,也没管小狐狸走没走,抬手揉了揉大狐狸的鼻梁处,算是安抚,又拍了拍它的头,“你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的,为什么还留下来?”


  大狐狸抬眼,也没答话,只定定看着灵竹,半晌才垂下眼皮。


  灵竹了然。


  大狐狸心里,还是有期待的。


  这点期待可能来源于它自己,也可能来源于那些还信他的狐狸。


  它还想再试一试,但它越不过那到坎。一百多头狐狸的命,不是说过就能过去的。越不过去的事最终在一次次午夜梦回后成了摆脱不了的心魔,拉着大狐狸一落千丈,功德耗尽、修为折损,成了如今的模样。


  灵竹想了好一会,想起师父曾和她说过的那些先辈老修行的故事,于是拉起大狐狸的爪子,问它:“你想不想为当年那些枉死的狐狸超度?”


  大狐狸浑浊的眼里蓄了泪水,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

  它当然想,做梦都想,可是如今它已经没有能力了。


  灵竹脸色特别慎重:“我可以把法力借给你,但你现在太虚弱,为它们超度要承担那些肉身的痛苦可能让你没超度完就死了,半途而废也不会为你积功德。还有可能,被那些没有被超度的冤魂拖着,滚入无穷无尽的九幽深渊。”


  甚至,再也没有轮回的机会。


  大狐狸费力地偏着头看了一眼它很久都没抬头看过的天空。


  “让我试试吧。”


评论(13)
热度(198)
  1.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瞌睡瓜 | Powered by LOFTER